蕭涵君 諮商心理師 

想跟大家分享一個我小時候的故事。

  小學的時候,我非常看不順眼班上的一個女同學。我最不喜歡她的點是,她會在做打掃工作的時候偷懶、不做比較髒的工作、要求男生們幫她搬東西,以及她會跟老師抱怨很多事情,但常常誇大事實以凸顯她的不滿或委屈。有時候當她跟老師抱怨,但老師的處理不讓她滿意時,她爸爸就會出現在學校和老師談話。放學的時候,我也會看見她跟爸爸抱怨書包好重,讓爸爸替她背著書包一起放學。

  某一次的打掃時間,我又看見她向同學抱怨或爭執著什麼,可能是有誰惹到她了。其實這件事情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,我只是需要從她身邊走過去而已。但我卻突然一陣心頭火起,在走經過她身邊時推了她一把。當時她的背後是數階樓梯,她被我一推有些踉蹌不穩,有沒有真的跌倒我已經不記得,但幸好沒有跌下樓梯造成更嚴重的傷害。

  想當然爾,上課鐘都還沒敲響,她就在老師面前哭哭啼啼的告狀「我把她推下了樓梯」。老師叫了我去釐清事實,有些小聰明的我義正詞嚴的否認:「我沒有把她推下樓梯。」我刻意利用了她會誇大的習慣,鑽一些她語言上的小漏洞,再加上她的身體的確沒有外傷,老師也對她的說法存疑。

  可能是她平時太常告狀,使老師對於處理她感到有些疲乏、也可能是我平常的乖學生形象誤導了老師,總之這件事情最後我沒有受到太多的責罰,老師甚至對「我有推她」這件事都是半信半疑。當我回想起這件事,我不禁會猜也許這件事對她的影響,反而是那種在關係中不被信任的受傷,或莫名其妙被針對的感受,會比身體上實際的受傷大得多。(而這位我已經再也沒有聯絡的同學,若妳真的在因緣際會下看到這篇文章,我也想為了我當時的不成熟而向妳道歉。)

  數十年過去了,這件事情我一直記得,甚至連那個心頭火起的瞬間我都記憶猶新。當時雖然老師沒有問,但我也在心裡問了自己好多次「我為什麼要這麼做」?當天的事情明明跟我沒有關係,我人生中也幾乎沒有對別人動手的經驗,我究竟在氣什麼?我為什麼這麼討厭她?這個問題的答案,卻是我在讀了心理之後才看懂的。

  關於我最討厭她的那些點,其實,都是小時候的我想要而不可得的。對於她可以自由的抱怨她感受到不滿的事情、可以要求男生幫她搬椅子、有爸爸幫她背書包,都是我所羨慕的。在我的成長過程,我的抱怨比較容易得到的回應是:「這點小事你也要抱怨?」、「你應該要自己想辦法。」、「自己的書包自己背。」而我學到的是,這些事情都應該是我的責任,我理所當然的該去處理這些,如果我會抱怨,那就代表我有問題。所以當我看見她的抱怨非但不是問題,反而會獲得重視跟疼愛,我的心中有一種好不平衡的感覺,為什麼我沒有?為什麼我不行?為什麼沒有人如此疼愛我?這樣的不平衡,最後轉成了對她的憤怒與攻擊。

  不知道大家能不能了解「多年媳婦熬成婆」的感受?其實有些類似呢,因為我不能理所當然的得到這些、我始終在忍耐著我的需求(雖然當時年紀小,我根本沒察覺我有這些需求),所以你也不可以得到,這樣才對嘛!

  但其實,我該做的事情並非是發洩對那位同學的生氣,而是好好的照顧在不知不覺中被限制了的那個自己,讓那個自己可以在他不滿的時候得到他想要的──抱怨、被照顧、甚至是任性。我討厭的並不是這位同學本人,而是討厭著我從她身上看到的「不能這麼做的自己」。

  其實,這件事情在我的生命中也不只發生過這麼一次呢!直到長大後,我有時候還是會偷偷的討厭「很會捍衛自身任何權益,一點都不肯退讓的人。」但我知道,這不是因為那個人做錯了什麼,捍衛自身權益完全正確!我的感受是因為「我還不允許自己這麼做」,我討厭的,是我自己的不允許。所以也因著這個覺察,我知道我必須給自己更多的允許,在某些時候,我也可以成為那樣的人,發自真心的肯定自己的不讓步是很棒的。因為這樣,我才真的照顧了我的「討厭」。

  你也有過跟我類似的經驗嗎?好好的認回自己的需求吧,好好的讓自己活成一個更自由的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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